他听见了“跟着道君回来”这六个字,像干涸的土地蒙到了春雨:“他会回来,你愿意救他,你愿意他回来的,是不是?”
他逼问一位君王。
然后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他究竟是你父亲……陛下……”
赵煊打断他的感激,并且讨厌他的这种感激。
儿子救父亲,爱人救爱人,蔡攸凭什么对他表示这种感激?
“朕救他,并不是因为他是朕的父亲。”
蔡攸睁大了眼睛,很疑惑于这句话,他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如果不是你父亲,你如果不是他儿子,你救他干什么呢?
然后他看清楚了赵煊头上的那根木簪子。
赵煊感受到他的目光,甚至偏了偏头,他青色的冕服上张牙舞爪的章纹铺陈在床上,和这样繁复、华丽的礼服相比,头上那只簪子显得这么、这么粗糙。
可蔡攸知道那是哪来的簪子,蔡攸见过他,却不是在赵煊的头上。
电光火石之间,他联通了前后,大喊出声:“他是你父亲!”
赵煊不说话,灯光下,金线的章纹闪出陆离的颜色。
没有一个皇帝需要父亲——哪个皇帝需要父亲?
蔡攸一瞬间想起了很多,时光倒回,他想起蕊珠殿外站着的少年太子,赵煊那时候站在那里干什么?
赵煊说持盈是聚麀的麀,是没有伦理的禽兽,可他是什么?
臣子爱上自己的君主,儿子爱上自己的父亲!
雷霆劈开了他的脑中的混沌,他发现赵煊的眼神竟然是胜利而得意的。
他胜利了,蔡攸却没有输。
他只是觉得很庆幸。
还好、还好赵煊爱上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不管他是怎么爱上的,不管他为什么爱上,可他爱了,他有那样一份,超出于父子、君臣的情感,倾注给持盈了。
他爱持盈,可持盈呢?蔡攸又很混沌地想。
蔡攸见过太多人爱持盈了,他也知道持盈爱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了。
因为持盈爱人的蓝本,是蔡瑢。
蔡瑢和赵煊,是一点边都搭不上,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他有点为持盈难过,他想赵煊竟然不是持盈爱的类型,那真是有点不圆满。
如果我聪明的话——
如果。
蔡攸跌跌撞撞地,被内侍押回府狱,他回头看了一眼福宁殿。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踏入福宁殿的时候,那时候这座宫殿的主人还是持盈。
持盈穿着大红襕袍,腰系朱色锃带,戴着长脚幞头,像赵宋历代官家御容像的装扮,那是他第一次见持盈穿龙袍。
持盈也是第一次见他穿官服,他原本在太学中读书,持盈亲政以后就赐给他同进士出身,授正八品的秘书郎,甚至破格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