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又将目光转向他,淡淡道:“我是官家的父亲,尚不知他有甚么无奈,竟远不如你体贴了。”
程振被他吓得噤声。
持盈素知他是个纸上谈兵的没用东西,转头对李伯玉怀柔道:“我仅官家这一个嫡子,又早早正位了东宫,心中本无什么隔阂。官家昨日来请安,在我这喝多了酒,一时睡迷了。你们若担忧,何不叫内官来问,反而叫皇城司包了我这里,是个救驾的意思吗?官家何曾危急?我问你,调皇城司需要令牌手诏,你们有没有?这里是禁中,围了禁中视同谋反,你们担不担得起?——我不追究,我体谅你们忠孝,可你们也该稍解父子之情吧?”
李伯玉下拜道:“臣等失态,请道君恕罪。待官家回宫,臣等必然上书请罪——不知官家何时可以醒来相见呢?”
说来说去,还是不放心赵煊在他这里。
“官家圣机渊断,退金狄之兵,东都百姓、臣工,无不仰赖天子,请道君容官家早日出来相见。”李伯玉又劝他,这话里隐隐有些告诫的意思了。
无论如何,金军总是在赵煊的治下被击退的,又已经杀去为害的奸臣,百姓只以为他励精图治,在民间已有声望,是不可以轻动的。
李伯玉以为他要复辟的心思,才发出这样的警告,而持盈真是百口莫辩,赵煊做出如此兽行,他作为受害者竟然还要咬牙圆场。
子为父隐,父为子隐。赵煊做他的儿子,就要为他修饰一切;他做赵煊的父亲,不也得给他收拾摊子吗?
“我知道了。”他忍气吞声,“官家酒醒以后,自然会回宫的。”
粉膏遮一下脸上的伤,一两刻便能好了,到时候赵煊出来,自然就万事大吉
只是,李伯玉油盐不进,程振视他如仇雠,王宗楚废不堪用,持盈一眼扫过去,忽然发现少了点什么:“怎么你两个来了,吴卿呢?”
吴敏和他亲近,在赵煊即位前就是中书舍人,未来的宰执。李、程以为他扣押赵煊,怎么会不带吴敏来中间斡旋?
程振回答道:“吴敏与徐处仁为个人私利在官家跟前争吵,官家将他二人俱贬了。”
持盈懵了:“什么?”
吴敏是宰执,徐处仁也是重臣,赵煊拉一个打一个也就罢了,怎么一起给贬了,他月余不问政,怎么宰相都换了,这东西又不是走马灯:“贬做了什么官?”
“徐处仁主战,吴敏却要臣割让三镇给金人,都是不堪用之人。”程振还没来得及回答,持盈身后就传来了赵煊的声音。
赵煊的脚步还是轻,轻得听不见。
“爹爹在宫中安养魂魄便罢,政事繁琐,还是不要涉及了。”
持盈对他又气又怕,一时之间僵住,觉得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赵煊语调十分恭敬,而字字句句都是防范。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的王宗楚已经像兔子似的冲了出去,高喊道:“哎哟,无量天尊!我的大哥哎,你的脸这是怎么啦?”
持盈听了这话大惊,不由得转身望去,只见赵煊的脸上赫然一个红肿的巴掌印,竟然是半点也没有遮蔽。
持盈只觉得一阵冷,赵煊是天子,除了他,谁敢掌掴?任谁都能猜出来这是谁的杰作了。
他为掩盖父子俩的龃龉,在人前斡旋半日,然而这一刻钟里,赵煊在后面做了什么?他是如何泰然地带着脸上的伤,施施然走到人前,告诉天下人,皇家父子失和的?
寻常人家里,儿子对父亲不孝,都要受罚入狱,现如今皇帝竟然身先士卒地开了这个先例。赵煊欺辱他,他为之隐晦,闭口不提;他打了赵煊一下,赵煊就不知道为他避讳吗?
只是他能将这巴掌印露到人前来,持盈总不能脱了裤子去招摇:看,我打他是有原因的!
“怎么我看着像是人打的?”王宗楚端详一阵,“谁打的你,你和我说,舅舅去给你打回来。”
隔着王宗楚,他俩的眼神遥遥对上,赵煊道:“昨晚上无聊,逗弄爹爹这里的猫,给抓了。”
可他脸上赫赫然一个五指印,和猫有什么关系?
王宗楚疑惑地转头问:“姐夫,你不是爱养狗吗,怎么喜欢猫了?猫这东西养不亲,你看给咱们大哥抓的。”
持盈属狗,甚至勒令民间不许吃狗,宫里也只有御犬,甚少见猫。王宗楚这话无心,听在别人耳朵里,更是一种欲盖弥彰。
持盈长长、深深地呼吸一下:“官家既然酒醒了,就去理事吧,不必在我这里待着了。”
他扶着陈思恭要回去,路过赵煊的身边:“官家既然被猫抓了,就应该知道持重的道理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