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时玉一愣,冷眸闪过一丝茫然,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在几乎所有人看来,学堂就是男子读书的地方,女子完全可以不读书;女子若能读书,除了家人有学问,大部分原因在于家境殷实,能请先生入府单独教导。

男子读书是为考取功名,女子读书再好似乎也没有用武之地。

甚至在某些人眼中,女子没有活下去的必要……言时玉痛苦地闭闭眼,陈旧的伤口再一次被揭开,鲜血淋漓,痛入骨髓。

面对李淮疑惑的目光,言时玉只能摇头。

“这就奇怪了。”李淮摸摸下巴,沉思道:“读书一事,女子不比男子差,聪慧的才女大有人在,最后却只能困于深宅相夫教子;有些男子学识一般却能谋个一官半职,这又是何道理?科举的目的是选拔人才,才华是重中之重,为何大家默认男子才能参加呢?你看皇宫里的大宫女,不管是办事还是管人都颇有办法,可见女子为官也未尝不可。”

这一番言论实在有些离经叛道,言时玉的神色严肃许多,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中不解的同时又有些认同。

女子为什么不能读书识字?女子为什么不能入朝为官?是谁定下铁律说女子不能做这些?

“前几日赵大人讲史书,提到有些外族的首领是女子来当,我当时觉得极好,他却不以为然,直说‘女子抛头露面已是不对,参与朝政更是违背天理伦常’。老实说,我真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你说他是不是太迂腐了?”李淮的眼中有些嫌弃,另一只胳膊也放到桌上,往前挪了几寸,凑近桌对面的男人。

言时玉嘲讽道:“赵岐……老顽固一个。书读得太多,年纪又大,偏偏还倚老卖老。往后他讲的东西,你大概听听就好。不过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老东西……”

李淮忍笑,郑重其事地点头:“你说的都对!如此说来,你会支持我办女子学堂吗?”

“女子学堂……往后是不是还要女子科举、女子做官?”言时玉垂眸,指尖动了一下,女子学堂的点子很不错,可朝中不会有人同意。

“不对!”他笑着摇头,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往后只要有才华的人都能参加科举,通过科举考试就有机会做官。还有啊,不只是做官,女子还可以做生意,也可以做教书先生。”

见言时玉一言不发,李淮不好意思地挠头,“你是不是觉得我讲的事情太虚无缥缈?其实我有这个念头是源于我母妃,她是个才女,可惜被困在深宫里,无处施展她的才华。而我身为她唯一的儿子却天资愚笨,学不来她的万分之一。久而久之,我就在想,如果她能入朝为官就好了,说不定比很多男子还要出色。”

提起母亲,一抹浓重的悲伤浮上眼眸,他惋惜地叹了口气。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难道你想凭借一己之力颠覆天下?云煦,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言时玉所言和韩向如出一辙。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做嘛。比如首先让天下人接受‘女子可以读书’这一点,应该……不会很难吧?”李淮试探性地问道,一颗心悬着,有些不踏实。

言时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这件事要做就必须一口气做完。依你所言让天下人先接受‘女子可以读书’,那天下人势必会问‘女子为何要读书’,你还是要继续解答,并迎来无数人的反对。第一个反对的人,一定是赵岐。他一反对,朝中半数人也会反对。”

李淮没想到他会帮自己分析情势,细细想来,之前的想法确实有些太天真了。

他一下子泄了气,俯身趴下来,下巴搁到小臂上,脑子无力地歪到一边,明亮的眸子暗下来,失落地盯着光滑平整的桌面。

窗外夜色沉沉,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打破阁中的寂静。

言时玉的黑眸比夜色还浓重几分,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垂头丧气的李淮,搭在椅子上的手微微抬起又克制地放下,思虑再三又抬起来,屈起手指轻叩桌面。

李淮慢吞吞地抬眼,有气无力地问道:“怎么了?”

言时玉压低声音:“你真想做这些事?”

李淮毫不犹豫地点头,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为何发问,无神的双眼瞬间被点亮,进而整张脸都再度明艳起来,语气满含期待:“你要帮我?”

言时玉不回答,只无声地看他。

他迅速起身来到言时玉面前,作势要跪下,却被一把扶住。

李淮疑惑地站直身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帮不了你。”言时玉淡淡道,顿了顿又说:“你可以等。”

“等?”

言时玉微笑:“是人都会死,赵岐一定死得比你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