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眼关切地看着李淮,慈爱得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舍不得眼前人有任何损伤。

纵使母妃也没有过这样的眼神,李淮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按理说他该有些感激,可不知为何,那充满关爱的目光令他毛骨悚然,极度不适。

莫名古怪。

“赵大人如此关心朕,朕很高兴。”李淮淡淡微笑,挥手示意宫人把东西拿下去放好,然后拿起放在桌角的史书,“赵大人继续讲吧。”

见他收下东西,赵岐喜形于色,讲史书都带着笑,每隔一会儿就要问他累不累,似乎还把他当个病人。

若说从前听赵岐讲史书只是无聊,那今日就再加上惊吓,常常听得麻木之时,就突然传来一句“陛下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老臣请太医过来?”,逼得他开口解释并没有不舒服,不需要请太医。

好不容易捱到一个时辰过去,李淮笑眯眯地送走赵岐,转身就拉下脸,疲倦地靠在龙椅上,余光瞥见那本敞开的史书,更累了。

“陛下请喝茶。”雯兰递上刚沏好的热茶,撩起袖子收拾凌乱的桌子。

李淮恹恹地抬起眼皮瞧了一眼茶杯,指尖动了动,懒懒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陛下今日似乎格外劳累,可是赵大人讲得晦涩难懂?”雯兰将桌子收拾好,恭敬地站到一边,轻声询问。

“你看见他送来的东西了吗?”他仍闭着眼,没回答,转而问她。

“看见了。”雯兰回答。

“有何感受?”他问。

“奴婢觉得赵大人很关心陛下,就像……”雯兰词穷了,在脑子里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个合适的词,只好别别扭扭地小声道:“就像父亲对孩子一样,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奴婢家中贫寒,爹娘还在世时,饿着肚子也要把唯一一块馒头给奴婢吃。赵大人此举就给奴婢这样的感觉。”

李淮睁开眼睛,端起茶杯,握在掌心当个小手炉。

“他一个臣子……如此合规矩么?”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被放到桌角的史书,总算弄清楚赵岐令自己不舒服的根源——僭越。

他慢条斯理地掀开杯盖,饮下一小口茶,那双眸子平静极了,可随着茶杯被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之后,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缓缓蔓延开来。

雯兰再次深刻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早就不再是和她一起躲在破旧宫殿里不受宠的皇子,而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尽管这位帝王大多时候受制于人,可他正慢慢地解除禁锢。

宛如一条被锁链捆住的巨龙,终有一日,巨龙会踩碎锁链,一飞冲天。

思及此处,雯兰的态度愈发恭敬,不为这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是他本身。

“自然不合规矩。”她垂首回答,又想到言时玉,进而想到李淮受的苦,有些心疼。

他压低声音:“他向来最恪守礼节,先帝病时也没瞧见他这般殷勤。”

“陛下是怀疑赵大人?人人都说他最公正严明。”雯兰不解道。

李淮没回答,兀自拿起一本闲书看起来,清俊的脸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

雯兰不再追问,俯身端起冷掉的茶,再去换一杯热的。

从书页中抬起头来,李淮看着雯兰走出宫殿的大门,扪心自问是不是太疑神疑鬼。

沉吟片刻,他再次将视线落在字里行间。

多留心总是好的。

午后大雨滂沱,硕大的雨珠被风吹得到处乱砸,恍如无数只小手敲打着门窗,将李淮的睡意全部赶走。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披上外衣下床走到窗前,窗户才开了一条缝儿,寒风和雨水便争先闯进来,窗户也被无形的手完全敞开。

李淮侧侧身,仍没躲过风雨的袭击,外衣湿了一块,冷冷地贴在薄薄的中衣上,顷刻间传到里面去,激起一片小疙瘩。

他垂眸瞥了一眼,又看向风雨交加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