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还得忍住脾气去哄她。
比如一次二舅喝得太多了,硬要给他这已经过世的妹夫满上,满嘴胡话说什么天寒地冻山高水远,妹夫当初就不该做这份工作。他喝红了眼睛,让华兰代父敬酒。
二舅妈见风头不对,把她男人拉走。剩下的大人尴尬地对华兰笑说,你别跟你二舅舅计较,他喝多了没有脑子的。
这一回,陈景诚连给她父亲摆碗筷这件事都忘了。
“兰兰啊,兰兰,舅妈知道你是最懂事的。”大舅妈紧张地搓了搓说,“你别跟你景诚哥哥计较,他没有脑子的。”
末了,还补了一句:“他没有那个意思啊,舅妈给你教育他。”
我怎么和他计较?他没有哪个意思?怎么大家都没有脑子?华兰心里翻涌,是啊,她是最懂事的,她不会大哭大闹,不会歇斯底里,她只会淡淡地说一句“我知道”。
“我知道。”所以这一次,也是这样。华兰看舅妈的神情一下放松许多,勉强笑了一下,缩回了沙发。
父亲死后,妈妈为了给她更好的条件,工作更忙了。华兰按部就班地学习,从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和任何人起争执,惹来任何麻烦。
家里的亲戚都觉得她最明理懂事,在父亲死后一下子长大了。
华兰姐姐的事例,在七大姨八大姑家流传,用来教育小辈。他们用同情地口吻向小孩子阐述华兰姐姐的身世,再教育他们像她一样听话懂事。
“别计较这个计较那个的,兰兰姐姐都这么大度。”
亲戚们可以把任何品质往她身上安,比如大度、坚强、文静、聪明、识大体,只要加上她死了父亲的前提。
但是,那些小孩确实可以自私、自利、幼稚、吵闹、脆弱,因为他们没有失去自己的父亲。华兰想。
很久以后的华兰依然觉得,中国家长总是喜欢让孩子长成苦大仇深以后才能有的样子。
陈家这些人,说到底并不坏——只是没有顾着她的感受罢了。
她确实不计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什么都不计较了。
就像妈妈在晚上六点才回到家,她还是能神色如常地对她说:“妈妈辛苦了,快坐下来一起吃年夜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