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弗朗西斯已经算得上温暖了,不过夜风还是很凉,忙碌到大半夜的迪伦收拾好自己回到房间,却并没有看见通常在这个时间已经入睡的菲瑞娅。
他将视线从床移向露台,穿着单薄睡裙的菲瑞娅站在栏杆边缘,低着头,再看手中的信。
迪伦拿起了门口挂着的外套,缓步走过去,披在菲瑞娅肩头。后者听见了开关门的声音,也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吓一跳,而是转过头看自己的丈夫。不知道是因为在夜色下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总是优雅温和又高贵的领主夫人此刻竟然隐隐显得有点锋锐。
这又和伊莱偶尔流露出来的神色很像了不,准确的来说,是伊莱像她。
孩子总是很像父母的,偶尔有那种你一眼看上去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像的,只要再仔细看看,总能从一个微小的细节、一句话或者一个小表情发现相似之处。
迪伦很熟悉菲瑞娅这副与弗朗西斯绝大多数人印象中有点偏差的模样,他眉宇间还带着点倦色,声音很温柔。
“在看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菲瑞娅放下信纸,揉了揉太阳穴,解释道:“马修送来的信件,说达亚镇的事情。”
迪伦今天之所以这么忙,也和达亚镇有点关系,见菲瑞娅兴致不高,他宽慰道:“别想达亚镇了,你这段时间处理商会已经很累,不如想想开心的事情,比如马修大概会定居到弗朗西斯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然而菲瑞娅幽幽叹了口气。
“不是达亚镇的问题。”她把信递给迪伦,“是你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儿子。”
迪伦骤然生出不太妙的预感,疲惫一扫而空,他接过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这个时候菲瑞娅说:“他不仅敢跟禁咒对抗、甚至还在明日城的管辖范围制造了一场魔力构成的雪就是瓦解了达亚镇周边的魔力罩、甚至还让拉布瑞斯失去活力的那一场。”
迪伦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人还是要少有不妙的预感,因为不妙的预感一般都会成真。
菲瑞娅露出个不那么优雅、但很鲜活的牙疼表情,趁着迪伦还没看完伊莱到底干了些什么好事的时候率先指责:“你儿子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迪伦抬起头,反驳:“奥林就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好明显的暗示,菲瑞娅眉毛一挑,心中看完信后一直隐隐存在的后怕在胜负欲的驱使下烟消云散。
“奥林怎么就没有了?他十五岁第一次执行平复魔兽暴|乱就敢一个人抵在前面、让其它士兵去求援,胆子大得把我都吓一跳。”
迪伦无言以对。
菲瑞娅乘胜追击:“你的胆子也很大。”
当初前任领主死亡,迪伦敢在没有王都认证的时候直接继承弗朗西斯的领主之位、又敢直接扣押来传达训斥的王都官员,胆子就不可能小到哪里去。
或许弗朗西斯的血脉中就流淌着胆大的特质,又或许弗朗西斯这片土地孕养的人类天生就缺乏畏惧,毕竟就算是弗朗西斯的贵族都很难有贪生怕死的格达德那个借助教廷杀死兄长继位的家主是个例外。
实在是太有利的佐证,毫无疑问,在“伊莱胆子这么大到底随谁”这场辩论中菲瑞娅大获全胜。
迪伦做出最后的挣扎:“我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
菲瑞娅美目一眯、双手抱臂,这是一幅“我听听你还有什么鬼话”的姿态。
迪伦说:“伊莱每次突然消失,我都要被吓一跳。”
菲瑞娅一怔,手慢慢放下来。
“奥林从前胆子再大,我都知道他是去了哪里、在执行哪个任务、危险性如何,伊莱不是。他总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甚至不是出自自己的意愿去到很远的地方,无论是暗夜森林还是沉没龙岛都很危险,并且是无法控制的危险。”弗朗西斯温和可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领主顿了顿,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其实我一直很害怕。”
他抬头望向天上寥落的星星,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了许许多多倾诉的兴致,恰好身边的人是一个能够完全理解他的倾诉的对象,于是他略带着点回忆说:“伊莱出生之前,就有人说他就是那个预言中的恶魔之子。他们说他会撼动教廷的地位、转变整片大陆的格局,教廷说他带来负面的东西,撒比亚阁下却说他是唯一的希望。”
隐世的大魔导师撒比亚千里迢迢地来给伊莱做老师,并不是靠的菲瑞娅或者柯蒂斯的人情。他这样顶尖的强者知道比常人更多的消息,他认定如果想要打破信仰交织的穹顶,伊莱就会是那个希望,于是他来了。
他来了,然后对这一点更加深信不疑。
作为父亲,迪伦不希望伊莱是那个希望,但他不只是一个父亲。他是弗朗西斯的领主,而弗朗西斯是大陆上唯一被神明抛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