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杨巧娣就站在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口,抱着孩子从上往下冷冷地看着他。
每次这个男人揍完她之后总归要上演这么一出,一开始她还会相信,觉得他会改。后来听多了也看多了,就只剩下冷笑了。
“阿宝是大学生呀,是国家派他出去的么?”
阿宝大名叫做戴家宝,和巧娣同岁,是他们弄堂里唯一一个大学生。
阿宝的爷爷解放前是在外国人的洋行里做文员的,他身上四季衣服都出自杨老太爷的手笔。
阿宝奶奶每次见到巧娣妈都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说:外子下葬的时候,身上穿的西装都是你家公公做的。真是好手艺啊,现在商店里卖得那个也叫西装?正宗的西装和旗袍一样,都是“合分刻数”,根据个人身材体型不一样单独剪裁的。
这时候巧娣妈就会感慨地说:是的呀。我家公公的眼睛就是一把尺,一眼望过去,什么胸围腰围腿长就一目了然了。他的脑子好得很,多少年前来做过衣服的客人,只要报名字,就能马上把对方的身材尺寸说出来。我男人跟他阿爸比,还是差太多了。
再说下去就没什么好说了,杨家的裁缝铺也没有了。
阿宝的爹也是个读书料子,可惜没有遇到好时候,最应该读书的时候净打仗了。阿宝和巧娣是同一年生的,都属猴,他生下来的时候戴家老爷子特意去古玩市场淘了一幅“马上封侯”的吉祥画作为庆生礼。现在那幅画还挂在阿宝的房间里。
阿宝果然不负众望,先考了高中,又进了大学,做了新中国的大学生。和他比起来,他们弄堂里一众同龄人都是初高中学历,很多人连初中文凭都是胡乱混出来的。
巧娣现在还记得邮递员把阿宝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戴家的时候,从马路口到戴家一路都在放鞭炮,跟戏里状元郎回乡一样气派。戴家全家站在门口迎接,好像他们等得不是一封信,而是皇帝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