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廷玉回到家时还在微醺中,踉跄着脚步推门进卧室,一进门就看见祝青青正坐在窗边桌子前算账。
她像是刚洗过澡,已经换了宽松的睡衣。在上海时,她总穿一套白色的西式睡裙,现在回了家,睡衣也换作了老式的长衫长裤。
一身娇嫩的水红色,袖口裤脚镶花边,绣着蜡梅枝,因为一年只回家一次,也犯不着做新衣,所以还是旧年的衣裳。十八九的少女,正是蹿个头的时候,这一年里她长高了不少,旧睡衣也短了,露出了白嫩细瘦的手腕、脚腕。
红木圈椅宽大,她盘腿坐在上面,弓着身凑到桌子前,一手捉笔,一手拨算盘,一头浓密的乌发乱蓬蓬地散在肩背上,像宣纸上迤逦的墨迹,方廷玉走近了,伸手攥一把,攥了满手湿。
她老爱这样,洗完头也不擦干,半湿着吹风,贪那点凉爽,十回有八九回隔天要闹头疼,但总也不长记性。
像今天,大隆冬天,外面在刮西北风,她照样敞开着窗户。
方廷玉伸手把窗户关上,骂她:“明天又要喊头疼。”
祝青青算盘正拨得欢,不理他,只是含混地“嗯”了一声。
方廷玉拖过椅子在她旁边坐下,问:“干什么呢?”
祝青青头也不抬:“登记这几天的新股本。”
方廷玉道:“看你这样兢兢业业,少东家有赏。”
他进门时手里就提着东西,是一包杏脯,聚会完回来的路上,特地绕到县里最好的那家蜜饯铺子买的。他解开绳子,托在手里,往祝青青眼底下一晃,杏痴祝青青果然眼睛一亮。
方廷玉把杏脯倒进碟子里,放到桌上,祝青青边算账边吃,摸一个放进嘴里,嚼完了再摸一个……突然摸了个空,这才抬头,一看,方廷玉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托腮,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祝青青莫名其妙,摸一把脸:“你看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