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有人举手。
“恢复记忆可以理解,是为了让病人恢复到正常的生活,消除记忆是为了什么?这似乎不属于医生的职责吧?”
台下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这不是胡闹吗?”
“理想主义的妄想!”
“我们是和造物主抢人的,又不是造物主再生,怎么可能呢?”
西格蒙德没有立刻反驳,直到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停止,他才再次开口:“也是为了让病人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人群有一瞬间的寂静。
“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我主要的研究领域,我就不再赘述了。在长期的理论和实践中,我发现心理疾病的造成原因多样化,不一而足,不过有一个共通点。”西格蒙德竖起一根手指,“他们在讲起自己的过往时,第一句话都会谈到自己的出身。很多伟大的学者也研究过这个问题,关于原生家庭对于后天心理疾病的影响。”
“这么多年,我的病人有很多痊愈了,也有一些永远留在了某一天。”西格蒙德停顿了一下,“他们中有童年长期遭受家暴患上抑郁症的,有被继父性侵后患上躁狂症的,有同性恋不被接受患上精神分裂症的……你能说这些压力的来源是他们自身的错误吗?没有来由的殴打、遭到侵犯、承受非议,难道是他们的问题吗?”
“有个患者问过我,如果不是他们的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当面和他们说,你是不是装的,就这点事至于吗,或者你根本就是矫情,不体恤爱你的人,只想着你自己。”
自私、懦弱、矫情。
世俗给他们贴上的标签。
牢牢贴在他们身上,怎么也揭不下来。
台上的光炽热而明亮,西格蒙德站在台上,平静地叙述着。
台下一片死寂。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可能我们这些人很难想象,也永远无法真正理解。”西格蒙德的视线落在某一处,似乎陷入了沉思,“对于有些人来说,比死亡更加艰难的,是活下去。”
“我救不了他们,传统的药物和医疗技术也不能,所以他们选择了自杀。被割的鲜血淋漓的手腕,从高楼一跃而下的残躯,海里捞起的浮肿尸体,曾是一个鲜活的人又怎样?死亡于他们而言,才算是解脱。”
“西格蒙德,”坐在前排正中间的人开口,听起来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你不觉得这过于理想主义了吗?医生只是一种职业,不是超人。医生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医生,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聚光灯打在西格蒙德的脸上,他的眼窝深陷进去,投下了一片阴影。
“我不认为这是理想主义,主任。”西格蒙德说,“中世纪的医生想不到我们现在的医疗技术,这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不论世俗认同与否,不能高于世俗的理解简单定义为理想主义。有想法才有进步,我们不应该固步自封。”
未来,当下即未来。
江秋凉没有来由的,想到了街头巨幅的广告屏。
历史的巨轮轰然向前,每一个上一秒都是历史,每一个下一秒都在瞬息之间流逝。
人类如此急切扑向未来,像是冲向希望的彼岸,抬头看着前方的人,如何注意到车轮底下裹挟的尸骨?
思想过于超前何尝不是悲剧呢?
庸碌的乌合之众不会允许一个高高在上圣者的存在,他们迟早会用脏兮兮的手抓住他的腿,把他拖到泥沼之中。
江秋凉的眼中平静地映出灯光。
他看见了坐在第一排最左边的许恙。
许恙坐在角落里,和江秋凉之间是最远的斜线距离。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专注地看着台上。
“在座的各位应该都记得自己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人。”西格蒙德呼出一口气,“我也记得,我记得我每一个自杀的病人,记得他们生前对我的呼救,现在我想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手机在兜里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