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道理,她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虽然眼前这位还没有和她的女儿正式结婚,但毕竟也算是快成为一家人了,她不把他当外人。“馄饨吃不下就算了,不新鲜的不要吃。我一会儿包好馄饨给你煮一锅红糖姜汤,你回家喝一碗。姜汤驱寒,喝完了你就去睡一觉。”
她是真把他当儿子看待,杨奇看着冰箱里的馄饨,他心里感慨万千,不知这扇冰箱门是否应该关上。“辛苦伯母了,我早去早回。”他将那碗没吃完的馄饨从冰箱里拿出来,端到了灶台边。
“我来倒,你和钱青注意保暖。”钱青妈妈拦住他想要处理馄饨的动作。她从灶台上把他吃剩的馄饨碗端到水池那边去,掀开保鲜膜丢到垃圾桶里,且添了一句关切说:“口罩换个新的,外面不太平。”
“好,我去拿新的。”杨奇的眼睛看向厨余垃圾桶边正帮他处理没吃完的馄饨的钱青妈妈。冬日的阳光洒在她弯曲的背脊上,他好像突然看见了百年未见的母亲。“伯母,我走了。”没来由的,他心中生出了不舍。就是一闪而过的感觉,他心中嘲笑自己定是想家了。
他的家在何方?也许,眼前的这一切就是。
钱青换上冬季的羽绒服,裹上厚实的围巾,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后,她便走到厨房来催促杨奇。“你和我妈说什么呢?老半天也不见你出来。”她不能理解杨奇的心理,走到厨房门口,表情怪异地冲着他们看。
杨奇浅浅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正在洗碗的钱青妈妈,与钱青低声说:“阿姨照顾我身体,我和她道谢呢。”
习惯于接受母亲的照顾,钱青体会不到杨奇的心态。她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催促说:“你快点走啦,泰国曼谷那边约了10点视频,现在已经快9点了!”
这是最后一封信了,10点之后,杨奇这位报信人的任务就算是彻底完成。也许是未知,也或许是预感,他不舍的情绪空前地强烈。“口罩拿了没?我给你换个新的去。”他抬手轻抚她的发顶,宠溺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想要将她的面孔深刻地刻在脑海里。
钱青觉得他可能是生病的缘故,所以有点儿不正常。带着照顾病人的情绪,她忍着奇怪,皱眉说:“我的口罩还能继续用,你要换的话,就换你自己的吧。”
“不要省钱!生了毛病去看病就不止这点钱了!”钱青妈妈听见他们的对话,她扭头就是一句训斥。
还是要听妈妈的话,杨奇捏了捏钱青的脸颊,看了眼客厅放防疫物资的地方,说:“我去拿新的口罩,你把旧的丢了。顺带,我拿一包消毒湿巾放在你包里,上下楼按电梯用得上。”
防疫最要紧,钱青听话地一一照做,尽管她心里还是有点儿‘不以为然’的。
去真如的路上,杨奇转动方向盘,把汽车往南北高架上开。除夕和以往的工作日不同,上海就犹如是座空城。可能是疫情的原因,此刻的空城更多了一抹萧瑟的气质。
“王治安在美国去世了。”杨奇想起今天凌晨收到的邮件。“晚上三点多,王安迪发了一封邮件给我,说老人家是因为疫情的原因去世的。”
王治安的伯父是王治平,钱青记得那是他们送出去的第一封信。“好突然啊。”不过是一年的光景,她没想到老人家就这样在异国他乡逝世了。“人老了就身不由己了,他应该是希望落叶归根的吧。”她叹息着感叹生命的流逝。
谁不想落叶归根?杨奇也想。只是,时代的洪流以及外界的诸多因素叫人无法控制前路的走向。想到此,他的脑袋蛰得疼了一下,眼前的路突然出现了重影。立马晃动脑袋,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视线恢复清晰。
“如果滇缅那边还有要回家的老兵,你帮我确认一下是不是有王治平。”他还记得要帮王治安去接王治平‘回家’的事儿。毕竟,英雄‘流落’在外百年,终要有魂归故里的一天。
他这句话算是什么意思?钱青不理解,也不敢去深想。她收回看着他的目光,假装不在意地盯着高架上的路,问:“王治平不是已经死了嘛,怎么可能还会回国?”
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杨奇沉默了片刻,黑暗的预感铺天盖地向他袭来,他也不想去深想,可却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呢喃解释,而后没有过多的话语。
钱青终究还是听懂了,随之,她也沉默了片刻。像是木偶一样地看着车窗外的现代交通,画面不达眼底,心里的慌乱突破了她假装的坚强。低头去看手指,她扣弄着手指边缘,低声说:“不是还有你在嘛,你去确认就好啦,我又不认识王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