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赵述看向她。
此间月凉如水,山风好像都在这一刻停滞。流逝的光阴徐徐倒转,一幕幕陈年旧事,如催人断肠的戏文,重新揭开了无情的序幕。
“世人皆知,楚家自大梁开国,便是将门之家。往上三代忠烈,皆死于战场,到了将军这一代,只剩一脉单传。老将军积劳数十载,好不容易将楚家军发扬壮大,能捍卫大梁国土。他亦深知战事结束,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同时也了解自己儿子的品性……将军他,实则并不适合上前线,统率一军。他过于良善仁慈,不愿沾染鲜血。也过于理想化,不屑两军对垒的奸诡手段,种种因素,都导致他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合格的将领。可惜,他出生在楚家,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接手楚家军,在边陲的战场上,面对关外的豺狼虎豹。”
赵述垂眸道:“老将军这一生,见过太多生死,看到过血流漂杵的城池外,痛失爱子的双亲绝望地抱着年轻士兵的尸体号哭,也亲手送走许多自己的族亲,以及身边一个接一个的将士。他有私心,他想将军这一生平平安安,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想他好好活着。可这十万楚家军,还有那朝堂上的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楚家。恰逢新帝登基后,朝局不稳,出现过几次刺杀事件。新帝无意中听闻前朝有一部落,名为影族。族人擅长化形,曾是皇室用来替死的傀儡,便暗中下令,让老将军寻找影族。”
白婴眉头一皱,听赵述继续道:“老将军用了许多年光景,终于找到了余下的影族之人。碍于影族与外通婚,后人大都血统不纯,不再具有化形的异能。上千人里,唯有一名十岁小儿,乃族长之子,还保有影族的特点。彼时,老将军便打定了主意,要让这小儿为他所用,成为……”
“成为楚尧的替死鬼?”白婴惨白着脸接过话头。
赵述没有否认,稍稍一顿,说:“为了逼得族长就范,老将军以影族上下千人性命,做了要挟。”
“好一个……欺世盗名、欺上瞒下的伪君子啊。”
赵述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把请求白婴谅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这场红尘事,苦的是她和苏逸,同样也苦了楚尧。他身是旁观者,没有立场去劝当事人看开。
“这孩子颇是早慧,也甚有担当,为了阖族性命,自愿跟着老将军回了京都。因要掩人耳目,同年,老将军又以陪读为借口,招我和小五入府。那个孩子,就是苏逸。短短半年的时间,苏逸把将军的神态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若不用本相出现,便是老将军,都分不清他们的差别。”
赵述叹了口气:“翻过那年的年关,老将军回西北坐镇,府上便只剩下我们四个。苏逸一开始对我们抱有敌意,总是不合群。他本身桀骜自负,话少人又狠,论起武学和兵法的天赋,甚至远超我们三人,是以常常用鼻孔看我们,拿话噎我们。说来说去,就那么五个字:‘呵,将门之后’。”
说到此处,赵述完全沉浸在了回忆里,眼底都浮开些许笑意:“你也知道他那个人,狂起来收不住,在天途关时,一句话差点把两百山鹰气死在原地。一言概括,他开口,攻击性不强,但侮辱性很高。我跟你小五哥,好歹算是在军营长大的,哪受得了这个气,有那么半年光景,我们没日没夜拉着他打架。当然,通常是我们挨打……”
白婴听着,心里的躁郁竟是消退不少,眉眼间也扬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
赵述转向无字碑,怀念的伸手抚过:“将军和我们俩不同。他虽是在他爹的庇荫下长大,可心思也当得上玲珑剔透大抵晓得些苏逸的来历,心怀愧疚,便总是让着他,也真心实意地敬佩他。逢上苏逸和我们打架,将军就从中劝阻,偶尔被苏逸拉着一道揍了,他还笑呵呵地给我们仨送伤药。苏逸谈兵法,讲武道,他亦是听得最认真的那一人。如此过了大半年,我们的关系本来还是吵吵嚷嚷。发生转变,是在老将军取得永岁山大捷后。那会儿楚家的声誉已经如日中天,老将军手里又握着边关兵权,深受上头忌惮。将军孤身在京都,实则相当于是颗棋子,难免会受其他纨绔子弟的排挤,他性情又过于温厚,结果有一回,在太学里被人下了套,伤及腿骨。”
白婴表情复杂地看了看那座无名碑。
赵述眯眼道:“我和小五得知后,本想给将军出口恶气,无奈对方人多势众,我俩也吃了苦头。后来还是苏逸赶到把那群纨绔子弟打了个半死。”
“如此闹了几次,那些世家公子哥儿,都怕苏逸怕得不行,再也不敢招惹将军。我们四人,也算是同甘共苦过了,又都是血性少年,慢慢便打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