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以理服人的楚尧就因为别人动了他妹,当即换成了以武撕人,险些没把大理寺卿的长子摁泥地里闷死。过了几日,真相大白,在白婴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楚尧竟被罚在皇宫御花园里跪了三天三夜,回府时,跛了一条腿,还发着高热。白婴后知后觉,这才晓得楚尧为她背了多大一口“锅”,若非他以命相护,她多半早被皇帝千刀万剐。她守在他床前哭到头晕,明明楚尧都去了半条命,偏生还要强撑起来抱着她安慰她,告诉她自己没事。就连白婴当晚睡着,都是在他的怀里。
梦境一转,又至白婴十四岁这一年。
不见天日的地窟里,成群的俘虏挤在狭窄的角落。比她年小一岁的向恒那会儿瘦得皮包骨头,是白婴拼命把他护在身后。他们二人每天听着撕心裂肺的惨叫,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从最初的上百,到最后的十几人。向恒少不经事,总趴在白婴的肩膀上“嘤嘤呜呜”地哭,白婴便用抖得厉害的双手去捂他的耳朵,颤颤巍巍地告诉他,别听,别怕。可那时,她自己也怕得几近崩溃,无时无刻都在想,楚尧会不会来救她。
到得叶云深要抓向恒去炼药人之时,她第一回 为了保护他人挺身而出。在那段让人痛到想发疯的日子里,叶云深一次又一次地问她,恨不恨。可白婴知晓,她根本恨不起来。
她和楚尧相处的短短六年,楚尧给予她的温暖和保护,一点一滴为她筑起了一道坚实的屏障,让她有余力去善待这个世界。为了与他并肩,哪怕刀山火海,她亦无所畏惧。
回望这十来年的光景,白婴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当她努力向楚尧靠近时,他却已不愿立身光明下了……
梦至终途,只剩下楚尧那感慨的四字——
执迷不悟。
翌日下午。
白婴被两个士兵请出了都护府。府外停着那辆她和楚尧自乌衣镇回转时坐过的马车,想起初时重逢,她心底便是五味杂陈,又是一通深深叹息。
白婴笨手笨脚地进了车厢,见得楚尧端坐在内,正闭眼小憩,看也不看她。若换成从前,她少不了要耍几句嘴皮子讨楚尧开心,可眼下诸事缠身,她也没了说笑的兴致,索性择了右侧的位置坐下,一言不发地望着车厢壁发呆。
马车徐徐前行,穿过人声鼎沸的长街。白婴听着外间的百姓交谈,偶尔会说起秋宴相关,她欲听得更清楚些,刚想撩起车帘,楚尧问道:“今日怎么这般安静?”
白婴默了默,怨念地盯着他。
楚尧补充道:“不想说话,那便无须开口。”
“我倒是想问几个问题,你给解答吗?”
“说来试试。”
白婴一听有戏,立刻端正了坐姿,眯起眼睛道:“你何时知晓我是药人的?”
楚尧:“你猜。”
“……你这和不说有什么区别?”
楚尧没有反驳,白婴想了想,试探道:“你在天途关时,就怀疑过我身上有秘密,是以与山鹰动手中途,故意露出破绽,想看我的反应?”
楚尧不语。
白婴继续道:“那你能确定我是药人,理当是在乌衣镇的医馆。”
楚尧头一次对白婴多了几分欣赏的眼光。
白婴半点高兴不起来,只是苦笑道:“我当时便觉那医馆里的花草枯萎得甚是奇怪,只是不愿往这方面细想,楚尧你……”
“今日的秋宴,是在城东郊外的鹿鸣苑。”他打断白婴的话,“多年以前,百家兴盛,有一擅长五行的阴阳学家分支,为传播学说,曾立足于此,鹿鸣苑是他们所建。”
白婴呆了呆:“我知道你熟悉诸子百家,但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尧鲜见地对她笑起来,好似没掺杂半点算计,慢悠悠地说:“只是想到这儿,说与女君听。”
白婴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楚尧。
过了半刻,她很是绝望地瞅向天花板。对着这男人的脸,她委实很难有斥责的心思。她更想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经历了什么。白婴心知这些问出口都得不到任何答案,只好收回目光,无可奈何地把头转向了窗外。有百姓在探讨参与秋宴的贵人,也有人期许在各方的鼎力支持下,都护府能早日平定边关战事。白婴听了一会儿,便有些走神,总寻思着从蛛丝马迹里去分析楚尧的变化。她不吱声,楚尧自是不会搭理她,车行至鹿鸣苑,他们一路上都没再交谈过。
抵达之际,时辰尚早。白婴将将下车,就察觉这鹿鸣苑坐落在一片树林里,周围傍山,格外隐秘。正大门前方已然停了不少华贵车架,楚尧这辆,反倒显得最是朴实。庄园内外皆有人聚在一起攀谈,隔得老远,都能听到悦耳的丝竹乐声,以及歌女婉转的唱调。白婴一面腹诽着这些贵人的做派,一面步步紧跟在楚尧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