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他刚认识克里斯托弗不久,两人年纪差不多大,同样没有大人管教,在违法乱纪方面又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于是成天黏在一起鬼混,背着杰西卡那可是什么破事都敢干。
只不过二人术业各有专攻,克里斯是打架的一把好手,科恩则更擅长坑蒙拐骗。两个不良少年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没过多久,科恩就把克里斯的拳脚功夫学了个七七八八,至于那位黑手党教父的私生子……
“小偷小摸不适合你,伙计。”科恩总是叹着气说,“你天生就是混黑社会的料。”
科恩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因为就在他把摸钱包的要领教给对方的当天晚上,克里斯就跃跃欲试地自己一个人溜到大街上,把那些“要领”全用在了一个去买东西的年轻小伙子身上——当然,毫不意外地被逮了个现形。而这位勇敢的未来黑手党不仅不想着跑路,居然还理直气壮地站在大街上和人家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直接撸袖子干架了。
科恩后来回想这事,总觉得他这位小伙伴压根不是想拿那人练手,一开始就是奔着打架去的。
只可惜对方是附近一支陆军部队的现役兵,克里斯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挥出去,就被人家利索放倒,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回来以后,克里斯边按着流血不止的鼻子边说,“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会找机会报仇的……啊!小杰,你就不能轻一点……K,快过来管管你妹妹!”
克里斯托弗·莫蒂尼说要报仇,就绝对不会含糊——这一点也非常黑手党——所以当科恩整个上午加中午都没见到他,最后在那部队高墙外的一棵大树上找到对方,发现他正骑在树杈上、一脸杀意地拿着望远镜往训练场的方向看时,内心可真是一点也不惊讶。
科恩三两下爬上那棵树,坐在他旁边的树杈上,克里斯把望远镜递给他,咬牙切齿道:“快看,就是那个棕头发的小矮个!右边,正在拉单杠的那个……该死的家伙,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会……”
科恩没去听他早晚有一天要干什么,因为他正忙着对付手里的望远镜,把上面的旋钮调来调去——这玩意儿是他们最近才弄到手的,他还不太会用。
等终于把焦距对准,出现在视野里的就是那头十分耀眼的金发,还有金发下一张眉目俊朗、轮廓分明的脸。
那兵长得可真帅,科恩想,一时竟忘了去寻找那位克里斯的仇敌,视线停留在对方身上不动弹了。
从镜头里,能看到对方正在进行一对一格斗训练,脸上显出精神高度集中的样子,一双蓝眼睛里满是凌厉和机警,屈膝架拳的姿态犹如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猎豹。
不知是不是被对方的状态影响了,科恩突然感到有点紧张,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就在这时,视野中的另一个人突然猛地抬腿踹向那人的腰部,金发士兵灵巧地竖臂格挡,紧接着一个蹲体旋转后扫踢,闪电般袭向对方的支撑腿,毫不费力地将其放倒在地。
科恩忍不住轻轻吹了声口哨,“厉害。”
“你说什么?”克里斯皱眉问道。
“没什么,”科恩说,依旧盯着那个人看。现在他正伸手把自己的战友从地上拉起来,拍拍对方的肩膀,脸上现出一个阳光的、充满活力的笑容——这与他方才那副紧绷的锐利模样实在相差太大,科恩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没比自己大多少,也许有二十,也许还不到。
这时克里斯托弗从他手中抢走了望远镜,“喂,我说K,那家伙都走了,你还在一个劲儿盯着什么看呢?”
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把自己的复仇大计抛到脑后,拿着望远镜绕场巡视一周——“难道那里面有漂亮女人?!”
科恩瞪了他一眼,撅嘴扭头,气鼓鼓地抱着树干滑下去了。
事实证明,克里斯托弗的仇恨来的快去得也快,这跟他干黑手党一样,根本就是三分钟热度。没过两天,他就把那个揍过他的小个子忘得一干二净,转而把全部心思都用来对付杰西卡了。
那是科恩过得最孤独的一段时光。每当那两个人在屋里吵得不可开交时,他就会一个人跑到外面去,爬到那棵树上坐着,望着训练场的方向,思考自己这空虚而又无望的人生——尤其相比那个阳光帅气、总是被一堆人环绕着、各方面都出色得不可思议的年轻士兵而言,自己这人生可真是糟糕透了。
当然,青春期的科恩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多愁善感又愤世嫉俗。更多的时候,他在盘算一些十分现实且更能体现他本性的东西,比如琢磨着等哪天那个兵从部队出来买东西的时候,找机会摸了他的钱包,然后在对方打算结账却发现钱包消失不见时,主动上前替他把钱付了——你好,这是一百美元,不用找零了,是的我就是这么大方又有钱,不用太客气。
然而这个计划到最后并没能被实施,因为某天傍晚,就在科恩边拿着望远镜看那人绕操场跑圈,边思考着如果被发现了应该如何挽救局面时,对方跑到靠近围墙这侧的跑道,突然毫无预兆转头往科恩这边看过去,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在镜头里和他的目光撞个正着,吓得科恩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从树上掉了下去,扭伤了右脚腕,两边膝盖和胳膊肘全磕破了。
现在回想起这事,科恩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童年阴影,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那天晚上,科恩窝在被子里,脚腕肿得像个鸡蛋,床单磨蹭着身上的伤口,不管趴着还是躺着都不舒服。不过他没顾上这些,而是在想别的事——他突然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一直盯着那人看,也不明白对方看过来时,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紧张,明明距离这么远,又有树叶挡着,那人不可能看清自己才对。
他想这些想了一整晚,一次也没把自己的表现跟好感或是喜欢之类的东西沾上边。
倒不是说他比较晚熟所以还不太懂那些。早在他还真的不懂那些的时候,他的养父就已经无数次教导他什么是喜欢和爱了。那些喜欢和爱从他身上碾过,将他折磨得遍体鳞伤,以至于他很难再把任何美好的情感与这类字眼联系在一起。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同性,那就更不可能了。
但经过一个晚上的反思,他也的确认识到,躲在树上偷窥别人的行为是非常奇怪的——奇怪,而且有点变态。
他把自己整个裹进被子里,希望能就这么被他的床吞进空间的裂缝里去。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干出这种事,这可真是糟透了。
他又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晚上,才在杰西卡的威逼利诱下,闷闷地吃了点东西。
那以后他再没爬到那棵树上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