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从自己衣服内侧夹层里翻出一部老年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之前也用它拍了几张……”
“谁跟你说照片的事了?!”艾伦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听上去那叫一个愤恨又无奈,“你现在立刻离开那个地方,有什么事都等回来再说,知道了吗?”
“是,长官,”乔纳森蔫蔫地说,“不过给我一分钟,让我找找我的车……咦,怪了,我明明记得刚才把它停在这儿的……”
艾伦:“……”
“啊,找到了,原来我把它停对面了。”乔纳森举着手机说,另一只空出的手从兜里摸出车钥匙,走过去打开车门,“真是的,雪下这么大,车门都要被冻——”
这时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表情像被冷空气冻住一样凝固在脸上。
艾伦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乔纳森?”
乔纳森却像没听到似的,眼睛直勾勾望着驾驶座的方向。
那里坐着一个人——一个淡金色头发的男人,冰蓝色虹膜在手机光线的映照下,显得透明而空洞,只有颜色稍深的瞳孔缩成两个尖锐的小点。
男人用那双玻璃球般的眼睛望着他,一张不像是血肉构成的脸上,很慢、很慢地露出一个微笑。
不知为何,那微笑让年轻探员像被从头到脚浇了盆冰水似的,浑身血液都停止流动了,电话从手里滑落,掉在脚下的雪堆里,发出一个闷钝的声音。
艾伦察觉到不对劲,音调陡然提高:“乔纳森,你那边怎么了?”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乔纳森?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有一分钟,又或许只有三五秒,艾伦终于听到另一头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人把它从地上拿起来放到耳边,只不过再开口时,那已经不是乔纳森一贯快速又起伏分明的声音。它温和、轻松、带点慵懒的调调,就算隔了再多的电子滤波,艾伦也能听出那只可能属于科恩·劳伊。
那声音说——“嗨,亲爱的探员,你今天过的怎么样?去波士顿查了我一整天,我的过去可还令你满意?”
***
科恩从包间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到宴会大厅,而是拐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换掉身上的西装,改穿了套休闲常服,戴上帽子裹好围巾,打算就这么从窗户偷偷溜走。
好吧,他也知道放他男朋友鸽子的行为不太厚道,那个黑手党发现以后,肯定要对着家族戒指发誓把他千刀万剐,然后他就会发现自己的戒指不见了,哈哈——不,没什么好开心的,自己也是为了生计、迫不得已。对,都是迫不得已。
总之他生意的事已经谈妥,真戒指也弄到手了,他也没必要继续扮演他的角色,只等另一头联系他敲定交易的时间地点,就可以拿到这笔巨额委托金了。在那个冷酷的黑手党身边多待一秒都是隐患,能早点溜还是该早点溜——比如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机会,他可不打算跑过去跟对方说抱歉我不爱你了,等着对方答应分手再放自己走。
可就在他从洗手池旁的窗户望出去,想着不远处那群媒体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时,他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翻出来一看,显示来电号码被隐藏。
科恩顿时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放到耳边静静听着,没有先开口。
对面安静了几秒,就在科恩以为那是个诈骗电话准备挂掉时,一个男声却在这时响起——
“晚上好,我亲爱的孩子。”
声音轻柔、平缓,仿佛在讲述一个美好的睡前故事。
科恩却在听到它的那一瞬间,生生被逼出一身冷汗,浑身肌肉都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他认得这个声音,准确来讲,是相当熟悉。它折磨并撕碎了自己大半个童年时光,又在成年后,从未间断地出现在他每晚的噩梦里。
那个男人,一个警察,他的养父,唐纳德·诺朗。
现在,那声音就在耳边回响着,温和、耐心、却带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恶意——“怎么了,我的孩子,太久没听到我的声音,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吗?”
科恩紧紧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扶住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自己颤抖不已的身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颤抖呢?他早就不是那个恐惧绝望的孩子了,他早已不叫科恩·诺朗,那个名字已经在那个冰冷的冬夜,连同那个男人一起,被他亲手杀死,然后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科恩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