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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纪大了,又给大周打了一辈子的仗,身上的旧疾一箩筐,这会发出来,倒也在意料之中。何况钟家和大周又不是死绝了,平个匪患而已,若不是商原侯力请,压根不用他出马。

“那武宁郡主呢?她还在西北,没回京?”

付正越摇摇头:“朝廷今春亦要在西北开边市与商路,郡主在处理一些事务,脱不开身。”

常安轻叹一声,把文书放在一边,不晓得在想些甚。

四月的时候,西北的商路总算是开了,朝廷置了都护府,钟山为总都护,总管玉门关以及西北十九县,还有那条漫漫商路。

有了北原三年的参照,西北商路格外顺利,几乎无甚可操心的,甚至短短两个月,就接纳了超乎预计数量的商旅。

可刚刚坐落在天门不到三个月的西北都护府,却飘起了白幡。

挣扎了快一年后,老侯爷拖着病体,硬是从京里颠沛来到了天门,没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葬在了他护了一辈子的西北。

“天门远处那山,叫做白雪峰,常年都是这般白茫茫的。”钟山牵着马,带着钟雨眠走在天门的群山之间,“那里最为险峻,现在上去还能看见当年五峰教的窝点,不过估计早被你阿爷一把火烧了,看不出甚个数……”

钟雨眠的个子抽条了许多,看着更加清瘦,脸上露出了男子一般清晰的轮廓,大概是三年的岁月为刃,日日夜夜砍削的结果。她抬头看着白雪峰,山顶连盛夏都不曾融化的积雪就那么静默地矗立在那,无言良久。

“爹,商路当真能长久么?”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会的,”钟山笃定道,“只要大周始终是这般太平盛世,便有万国来朝,咱们家的人,亦能安稳些……听那位殿下讲,若是西北和察布尔的商道办起来,他还打算向朝廷谏言,重振水军和南疆军,在此二处亦开商路。”

钟雨眠点点头,这会夕阳西斜,正好照在白雪峰的雪顶上,如同传说中的神山一般,金光熠熠。

“说来也怪,这位殿下似乎与前人不同。”钟山对于方俞安的称呼,在这三年里,从毛头小子变成了一口一个的殿下,“我记得以往皆是重农贱商,如何到他这却给反过来了……”

钟雨眠轻叹一声:“爹,殿下那是促商,非是直接将农给弃了,您在这担忧甚呢。”

钟山摆摆手,苦笑一声,没再说话。钟雨眠这时候才发现,她爹比前几年一下苍老下去许多,连脸上的皱纹都变深了,像是大漠中的荒沙,终于露出了下面干涸的河床,诉说着曾经的峥嵘与岁月。

“我们这一辈都老了,有些事到底要交到你们手上。”日照金山渐渐隐退,天边炽烈的晚霞也褪了色,钟山这才慢慢往回走,“丫头,今日爹交代你一件事,以后无论你如何走下去,切记,别让这位殿下倒了……他后面,站着我大周五十年的太平啊……”

钟雨眠点头,不过很快一笑:“爹,您也太帮他说好话了!”

“老子这是教你保命呢!你以为侯爵是谁想做就做的?”

钟雨眠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她爹说了甚,然而还不等她开口,钟山就继续道:“往后爹娘也不在了,你可需得想好自己的后路,晓不晓得?若实在不行……你就到北边去……常安那小子如今也算有正经军功在身了,又得着这位殿下如此信任,可保着你。你又觉着他好,那便,待咱们家孝期一过,你便去罢!”

天光完全收敛,钟山整个人都隐没在了黑暗中。钟雨眠鼻子一酸,扑到了他怀里:“爹,我……”

“我钟家的丫头,如何哭哭啼啼的。”钟山搓了搓她的头,“丫头啊,你需得长大了……”

景平二十三年秋十月,方效承过完了他最后一个生辰不久,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安静离去了,看着十分安详,无病无痛,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分。

绍明四年,东海水师刚从南洋满载而归,南涯以及十万大山里的酋邦派来了使者,与大周商讨互通往来的事宜,考课法又经历了一次变革,江南的蚕丝和丝绸又产出了超越去岁的数量,还卖到了罗刹去,国库的净盈余越来越多,先前一直搁置的黄河堤坝总算修缮了个差不多……这一年,西北也传来了喜讯。

后世看来,这位难得在史书上有名有姓的女爵,嫁了人后依然有后续的故事,简直像是甚话本传奇。

然而事实如此,虽然钟雨眠一身红妆,随着常安迎亲的队伍离开花海的那天钟山偷偷抹了好久的眼泪,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丫头……出息大发了。

这个时候的西北早就下了雪,然而大雪却挡不住自北边赶来的迎亲的队伍。常安搓了搓手,在风雪之中隐隐看到了花海的城墙,在白雪茫茫之中,灰白的城墙上到处都是迎风招展的红绸子,如花海一般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