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面对未来的孤寂,也无法从父亲那里寻求慰藉,啊,生命,总有不可承受之痛。
病房的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指关节敲在木门上的声音很清脆,让金碧漪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她开口用英语说了一声:“请进。”然后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这么微弱。
跟在护士后面进来的是怡辰和叶星扬,金碧漪看着他们笑了笑,但是这样的笑容看起来一点诚意也没有。
护士熟练的看了一下仪器上的各项指标,然后出去,给三个人留下谈话的空间。
怡辰刚刚开口问了一句金碧漪现在感觉怎么样,金碧漪就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我很累,想休息。”
这样的态度让怡晨顿时一滞,她咬了咬嘴唇,沉默了片刻之后拉着叶星扬出去。
蒙在被子里的金碧漪心里苦涩的想着,他们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呢?难道觉得自己自杀过一次就没有勇气自杀了,就可以劝说自己回到缅甸去吗?
世人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这大概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吧,我们从小到大都被教育对人要有防备,要警惕,甚至有这样的话: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但在被这样教育的同时我们又被教导要与人为善,要宽容,要肯吃亏等等等等,这样的教育显然是很矛盾的,但华人就是这个样子一代代被教育过来,然后在现实中碰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再把这些理念一代代传下去。
在金碧漪看来和她素不相识的怡辰和叶星扬显然是父亲的说客,现在是要乘虚而入劝说她回到缅甸去,呵,多么可笑的想法啊,父亲拆散了自己的爱情,并且杀死了自己所爱的人,当初为了拆散他们甚至把她送到欧洲,甚至威胁她不让她回去。
现在她的恋人不在了,父亲却又要她回去了。
当初赶我出来的人是你,现在要让我回去的人也是你,为什么人总是这样矛盾呢?
金碧漪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天花板,对护士的进进出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暂时还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但是她更不可能回到缅甸去。
她是热爱那个她生长的地方的,她想念伊诺瓦底江三角洲上的仰光城,想念那里的大金塔,想念魅力之城曼德勒,想念星河上的游船,想念大大小小的佛寺和穿着纱笼的人们。
从小她就喜欢穿缅甸人的民族服饰,虽然她是一个华裔小姑娘,可是喜欢那些鲜艳的纱笼不是每个小女孩都该喜欢的吗?
可是她最想念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已经永远离去了。
即使回到缅甸去,大金塔下再也不会有他陪伴,他也再不会和她一起朝拜佛寺,更不会和她一起向僧侣和穷人施舍,星河里再也不会有他和她的倒影,啊,还有那城外的情人湖,再也不会有他和她流连忘返的身影了……
思念是一种病,它会无时无刻不侵蚀你的灵魂,让你心痛得无法呼吸。
那些用苍白的语言说着去忘记的人啊,一定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情。
佛祖说,人生有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
金碧漪觉得自己现在面对的就是爱别离和求不得。
不是么,她和所爱的人从天各一方到阴阳永隔,世界上还有什么别离比生和死的别离更遥远,她只想和所爱的人长相厮守,可是这个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世界上还有什么愿望比这更难以实现的吗?
思想是这样奇怪的东西,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便越会去想,往事一幕幕的在眼前浮现,他的样子越来越鲜明,然后在金碧漪紧闭的眼前,他浑身是血的看着她,目光复杂。
金碧漪发出一声尖叫浑身冷汗的醒了过来,她刚才不知不觉竟真的睡着了,然后就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梦里的情形她已经完全模糊,只记得最后那张血污斑斑的脸,他那样的看着她啊,他为什么那样的看着她!?
身躯胖大的护士用和她身材不相符的轻盈动作来到病床前,温和的安慰着金碧漪,好半天金碧漪才从噩梦带来的狂躁情绪中脱离出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护士打来一盆热水把她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和泪痕,不断的嘟囔着:“可怜的孩子,愿主保佑你。”
在医院待了几天以后按照医生的看法金碧漪可以出院,怡辰和叶星扬把这位自杀未遂的著名画家接回她的城堡去,在回城堡的路上金碧漪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到了城堡前下车的时候,她绷着的脸总算有了情绪的表现。
破冰的功臣是两只体形硕大的德国牧羊犬,车子还没停稳两只牧羊犬就已经跑了出来绕着车子打转,金碧漪刚下车这两头可爱的狗狗就扑了上来,那架势足以让一旁看着的人捏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