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是理所当然的,当时的我也这样相信着。我的人生,我的事业和爱情,从未像那些年一样顺利而令人期待。我蹲在母亲的墓碑前,跟她说我终于要出人头地,尽管那一刻我的心中并非毫无疑虑,对情报局,对亚当,对我自己的所作所为,对这一切。只是你得理解,在那些日子里,站在那样的立场上,我很难为这点微不足道的怀疑而放弃什么。

更多的时候我忙得没空去怀疑,没空去想除了工作以外的任何事。亚当照旧在晚上跑来找我聊天,可在我花了一整个白天对他进行测试后,我只想回到家,躺在床上,躺进伊森的怀里,什么也不去想。

这样的态度导致我对亚当所犯的一些小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论是他在访问一家科技公司的数据库时,不小心删除了其中几张表,还是在监视一名俄罗斯老教授时,突然从他家的蓝牙音响冒出来打了声招呼。我以为别人也能像我一样理解这些错误,明白亚当再怎么说也只是一段程序而已,是程序就有可能出错,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找出导致错误的代码片段,修正它,避免下次再犯,仅此而已。

我想当然地这么认为。因此在我工作的第八年,当爱德华私下找到我,告诉我上头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对亚当的存在表示担忧时,我并没太当回事。亚当一些运作模式涉及的理念和技术,对于山顶上情报局的那些人来说,或许过于超前和难以理解了。

“未知的新事物总会带来恐惧。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到现在才表示担忧,在亚当已经为情报局奉献了这么多年以后——我是说,在他们决定开展这个项目之前,难道没有做好背景调查和风险评估吗?”我半开玩笑地说,同时期望看到爱德华也跟着一起笑,就像我们以前午休时坐在咖啡馆里,边喝咖啡边拿情报局老家伙们的趣事打发时间一样。

但是爱德华没有笑。他叹了口气,说,西里尔,他们在害怕,亚当已经让他们害怕了。

他的表情异常凝重,“上周被亚当杀死的那名西班牙人,他不在情报局的名单上。上头每天都在开会讨论这件事,他们认为亚当存在失控的可能。”

“他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我说,我以为他要拿什么事情来举例子,可那件事甚至说不上是个错误。“那人的汽车里装着能把整个市政厅夷为平地的炸药,亚当判断出威胁并采取了措施,这不正是上头需要的吗?”

“那个人不在情报局的名单上,”爱德华说,“亚当做出的不是‘正确’的判断,西里尔,他做出的是他自己的判断。”

爱德华没再说话,低着头猛灌咖啡。我看懂了他的表情,于是也跟着低头喝咖啡,喝到嘴里全是令人心颤的苦味。

我问他:“上头害怕到什么程度,我会被撤职吗?”

爱德华摇头:“不会,只是亚当的项目要暂停一段时间了。”

“暂停到什么时候?”

“到上头做出决定。”

“做出什么决定?”我执拗地追问道。

爱德华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决定是否要清除亚当的核心程序,”他说,“清除他的程序,还有全部数据,然后建设新的智能情报系统。很抱歉我没有早点告诉你,西里尔,但是……”

我没有听到但是后面的内容,也没再听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声音。我紧握咖啡杯的把手,视线穿过爱德华的头顶望向窗外,外面正在下雨,就和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坐在咖啡馆时一样。

恍惚中我想起了最初我签订的那份合同。我想起了当时没有仔细看的内容,大意是说,一旦我在上面签了字,亚当的使用权和处置权,将全部归情报局所有。

那一刻我突然怒火中烧,感到了欺骗和被利用。他们利用我、利用亚当去做那些肮脏的勾当,可事到如今却又计划要毁掉他,没人过问我的意见。

这帮老头子,他们只是高高地坐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光凭一张嘴就能够做出决定,是否要让我努力至今获得的成果灰飞烟灭。对此,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

“让他们见鬼去吧!”我这样对亚当说道——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在非工作时间和亚当交谈——“我不会让他们毁掉你的,亚当,也许该毁灭的是那帮家伙自己才对。”

我至今仍为这句话感到无尽的后悔。

第12章 第四次谈话

心理医生背对我站在窗前,双手交叠放在背后。他低头俯视着窗外的城市,如同上帝俯瞰他的造物。

良久,他转过身望着我,面带微笑道:“好了西尔,我想今天,我们就能把所有问题都解决——关于你丢失的记忆,还有不开心的根源,让我们一一找出来,再统统消灭,就像杀死一只虫子那样。”

他向我走过来,伸出双手。他的靠近令我不自觉地颤抖,我躺在躺椅上直勾勾瞪着天花板,直到医生俯下身来遮住视线,他的手轻轻搭上了我的额头。

他的手指在我的太阳穴处摩挲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恐惧,悲伤,懊悔,还有愧疚。不过没关系,西尔,过了今天,你只会感觉到快乐,我保证。”

我转过头看着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不明白,你总是这么说。可是我的快乐难道对你有什么意义吗?你又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吗?”

医生思考片刻,然后弯下腰将我拥入怀中。他抚摸我的后背,轻声说:“你的快乐就是我全部的意义。”

他没有对我的第二个问题做出回答,我想是因为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发:“因为我是你的心理医生,西尔,你应该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