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伊森第一次见面,是在州立大学的校园招聘会上。我随同几位同事,代表SIC(即我工作的单位,科学情报中心)去参加这场颇具规模的活动。伊森陪他的朋友来看热闹,在路过我们的摊位时,他走到我面前,神神秘秘地递给我一张白纸。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挑起一边嘴角朝我笑,同时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叫我把纸翻过来。
我照他说的做,看到背面用大写字母写着一串单词:我可以请你去喝咖啡吗?
我面无表情地把纸还给他:“抱歉先生,我们不收纸质简历。”
“可是我想参与应聘,”他说。
“可以在系统里登记个人信息,”我朝旁边的电子屏幕努努嘴,虽然我相信他肯定看到那上面的人脸识别码了。
他需要做的只是把脸往那个方向挪几公分,完成自动登记,就可以浏览到我们全部的岗位招聘信息。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说:“嗨,美人儿,你们招音乐学院的学生吗?”
哦,学音乐的。
我抬头多看了他两眼。他的头发和眼睛一样是暖褐色的,打着柔软的波浪大卷,鼻子又高又直,就像你会在意大利的雕刻作品上看到的那种。而他的眼睛,哪怕是不在笑的时候,看起来也像在和你调情。
我觉得自己能够想象他坐在宴会厅里,穿着燕尾服弹钢琴的样子。他瘦高的身体随着音乐摇摆,飘逸的卷发甩来甩去。别人都在热烈地注视着他,而他却闭上了那双一贯和人调情的眼睛。
“我可以给你们做配乐,你知道,就是放在官网或是宣传片里的那种。”
我回过神,说:“我想我们暂时不需要这样的人才。”
“那就让我坐在你们旁边,偶尔唱唱歌什么的,帮你们放松放松。我想你们的工作一定很辛苦,我唱歌很好听的。”
“我们也没有这样的岗位设置,”我说,朝排在他身后的一名学生伸出手:“先生,要投简历吗?”
那名学生犹豫的看了眼音乐生,然后走上前来把手里的简历交给我。我快速扫了一眼,将它放进了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和其他收上来的简历放在一起。我知道以后也没人会再去看这些简历了。
“喂,你不是说不收纸质简历吗?”音乐生不满地说。
我没有理他,忙着和其他学生聊天。但也许当时我脸上的确露出了微笑,不是出于礼貌的那种。我有点记不清了。
我能记得的是,两个星期后的周日中午,我坐在了学校南边的咖啡馆,送餐品的机器人在过道里穿梭来去,对面是那名褐色卷发的音乐生。从窗户往外能看到图书馆前的大片草坪,远处有几个男生在那里玩某种飞行器。近处的梧桐树下,一对情侣正在阴影里甜蜜地拥吻。
再往近些,我看到音乐生的轮廓隐约显现在窗玻璃上。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袖子往上挽到了小臂的位置。
那是2047年4月7日,一个温暖而美丽的春日。伊森总抱怨说我记不住我们是哪天在一起的,但我只是不把这天当作那个日子而已。而当我试图解释时,他又说我不懂什么是一见钟情。
他还说我冷血,说我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变态的工作狂。我们断断续续谈了一年半,三分之一的时间他为我写歌,在宁静的夜晚边弹钢琴边唱给我听;三分之一的时间他冲我大发脾气,埋怨我忙于工作而忽视了他,或者干脆二话不说把我狠狠压在床上。剩下的时间我们在冷战,或者说,是伊森在单方面和我冷战。
我想我能够理解他。当我还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也觉得这世上有那么多快乐而重要的事情。
我不能理解的是,他一边抱怨我分给他的时间太少,一边又整天整天地不接我电话,跑到酒吧和那些穿着丁字裤的男人搞在一起。后来甚至把其中的两个带到家里来,当我下班回去,推开门便看到其中一个从背后搂着他舌吻,另一个跪在他面前为他口交。而他看到我时,竟就那样转过头来,勾起一边嘴角看着我,然后张开双臂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他做这一系列动作时,那个跪在他身前的男人依然在吞吐着他的阴茎。
我感到一股难以理喻的眩晕,隐隐有作呕的感觉涌上喉头。我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我自己的房子——可那两个男人从背后抓住我,把我面朝下按在了床上。
我的头被按进枕头里,伊森慢条斯理地脱了衣服爬到我身上来,那两个男人饶有兴味地在旁边欣赏我挣扎的动作。而我的男朋友就在那样的注视下,在我身体里用力冲撞着,像残暴的农场主挥鞭甩向他圈养的一头畜生。
我痛得流下眼泪,努力从枕头里侧过头来,质问伊森为什么这么做。他紧紧箍着我的肩膀,将精液射进我身体里,然后把头埋在我耳边,告诉我说,因为他觉得我已经不爱他了。
他又说,他觉得我根本就没爱过他。
可我们都清楚,事实是完全反过来的。我们都清楚,在这段关系里,谁才是三心二意的那一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看上我的长相而递给我那张纸开始,我们就都清楚这一点。如果他在说完这句话后提分手,我想我不会挽留他。事实上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随时做好了分手的准备。
可是他不,他什么都不说,不提分手,没有道歉,也拒绝收拾走他留在我这里的东西。他带着那两个还没看够好戏的男人扬长而去。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不与我联系,不给我任何说法,不和我见面,用这种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方式,耍他那套小孩子脾气。
他那套,我忍受了一年半的,该死的,怎么也改不掉的小孩子脾气。
第2章 2084年1月2日
医生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然后移走了我身上连接着电子仪器的管子和电极贴片,只留下输液的针头在我手背里,一点点流下镇痛的药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