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公主和玉真公主入殿,丹阳公主伏在太皇太后床头,肝肠痛断,“母后!”
“好了,”太皇太后淡淡笑道,“我这一生吃过了足够的苦,也享过足够多的尊荣。若让我重头来一遍,我却是再不肯入安王府的。”望着女儿,“因为如此,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活着方式的道理,六娘你受累后不肯再嫁,只一意守着阿顾过日子;十娘你与聂家仳离后风流张扬,遍召入幕之宾却不肯安定,我虽平日里会劝一些,却也从没有逼着你们的打算。”
丹阳公主闻言心肺如火沥,哭泣道,“阿娘!”玉真公主也眸中流下长泪。
“不要哭呀,”太皇太后望着丹阳叹道,“如今圣人已经长大娶妻,你十妹子那个性子,我是不担心她吃亏的,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又带着阿顾,可怎么办呢?”
永安宫壮阔高远,阿顾立在永安宫帘下,听着殿中传来阿娘扬呼,“母后!”声音悲恸至极,不由心中一颤。
永安宫的帷幕如同它女主人的生命力一样黯淡下来。宫人如潮水一样,在永安宫内进进出出。过得片刻,殿前监张展英从内室中走出来,流泪道,“太皇太后,薨了!”
殿中殿外的宗室、臣子、宫人都虔诚跪了下来,哭泣拜道,“太皇太后!”
一种强烈的哀伤充斥着阿顾的心田,阿顾登时泪流满面!
第158章 二三:路遥日月促(之进退)
太皇太后冯氏,先为孺人,仁宗皇帝继位后策为继后,素有贤名,先后辅佐三代帝王,成就大周盛世。终年七十六岁,谥号昭慧,四月葬入神宗皇帝陵。皇帝姬泽悲痛不已,然国不可长久无君,于是以日代月守孝,十二日后脱了孝服,重新出现在甘露殿,处理政事。
甘露殿中帷幕一片素色,一身玄服的年轻皇帝立在殿中,身形清淡,神情峻刻,“……众位爱卿,昔殿中监姜皎从岭南传回消息,岭南其地土壤肥沃,作物抛洒即活,一年可收三茬,奏请朝廷派遣通晓农事的人手及牛马种子等物资前往岭南。众卿家觉得如何?”
大周以农事为本,近年来风调雨顺,粮库充实,但粮食这种东西总是不嫌多的,饶是老成持重如杨钧和,听闻这个消息也是眼睛一亮,“圣人,这个消息若当真,那可真是大周之福!”
姬泽唇边露出一丝浅淡笑意,“自然是真!”正要详细续说,朱潼拱手高声质问,“圣人,敢问您何时派遣人前往岭南,政事堂如何对此事毫不知情?”
姬泽微微一滞,被臣子诘问到头上,略有不悦,却依旧维持优容道,“朕之前从秘处得了岭南消息,因着此事重大不好外漏,方秘遣了姜皎前往岭南,如今得了确定消息方与众位卿家共同商议。”
朱潼闻言气冲斗牛,愈发不满。
他生平最敬服的人物便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逝去,伤心是真的有的。但也未始没有搬开头顶大山扬眉吐气之感。他自觉政事堂如今的三位宰相,杨钧和年纪老迈,贺瑛缺乏主见,遇事只惟惟而已,有一个外号叫做惟惟相公,皆不堪匹敌,唯自己年富力强,理所当然应排首位,昂然道,“圣人事无不可对人言,就算不愿对外泄露消息,政事堂乃是宰相治事之地,臣等一心为国,难道会做对大周不利的事情不成?圣人知晓此事后,却绕过了政事堂私下行事,此事着实不宜。您日后当三思后行,莫再做这等事情了!”
姬泽闻朱潼大放厥词,神情冷肃,殿中登时充满了一股紧绷的气势。贺瑛瞧着不对,忙出言劝道,“怀梓兄,您高岸重矩,圣人这般做也是为了大周,咱们当务之急是议论岭南之事,至于旁的便不必再提了!”
他本是出于好意,朱潼却压根不肯领情,拱手强硬道,“圣人年轻,臣等奉了太皇太后遗命辅佐圣人治国。您年少喜功,江南粮食已经足够丰厚,如今粮仓存量足够支持大周二十万大军三年粮饷。似岭南那等地穷乡僻壤,民风刁悍,就算当真土壤肥沃,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开发投入成本太大,收益却不可预期,着实不值得实行。前朝末帝修大运河,运河城而朝灭,圣人当引以为鉴啊!”
“朱卿家,”姬泽扬声截住朱潼的话语,目光锋锐,如同一柄刀,在众人身上绞了一绞动,沉声道,“江南自是大周首要粮仓地所在,但若咱们将一切希望都放在江南上,若江南连续大灾,怕大周就筹措不过来。这岭南朕已经是决定定要开发的了!诸位相公都是朝中有识之士,觉得如何?”
这是皇帝自太皇太后逝世后第一次与政事堂诸相议事,意义绝非仅止于开发岭南一事商。姬泽近年来虽然表现的手腕强干,但身后有太皇太后坐镇,宰相们虽知道这位主不是个性情和善的,但到底觉得皇帝太过年轻,终究看轻了几分;而姬泽胸有雄图,需要对政事的绝对主导权,绝不肯容忍被老臣压制的境况,因此强硬发出自己的主张。今日这场议事面上看起来虽然寻常,实际上却决定着日后君相之间的相处模式。
杨钧和见姬泽态度十分强硬,不愿与之冲突,率先退了一步,抚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圣人强国之心老臣理会。只是这岭南开发之事兹事体大,若贸然大规模启动,怕是人力物力筹措不过来。依老臣的意思,不若令姜皎在当地辟出一县,主持此事,经个一年两载后看看成效再图后续!”
姬泽唇角微微一翘,转问其余二人,“两位卿家又觉得如何?”
“圣人既都已经决定了,又何必询问咱们呢?”朱潼一甩衣袖,觉得自己的意见没有得到尊重,怒气冲冲扬长而去。
甘露殿中静默片刻,姬泽面色倏板难看至极。杨钧和瞧着姬泽的面色惴惴劝道,“圣人,怀梓对大周是忠心的,只是性子有些强齐,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姬泽闻言垂眸,掩去凤眸中的阴翳神色,笑道,“安时公说笑了,朕如何会与朱卿家公计较?”复视向贺瑛,“贺卿家于此事见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