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场大雨骤然落下,将地面浇的透湿之后,渐渐放起新晴,清风徐徐吹来,从支摘窗中送入到春苑抱厦中顾令月的面前,顾令月在《落花流水图上》补完最后一笔,取了蘸了印泥的章,钦在绢帛右下角。 其上显出“闲云居士”四个小小的花体篆字。
“娘子,”绣春捧了一碗银耳百合羹过来,笑着道,“你忙了这么久,歇一会儿吧!”
顾令月扬头笑着道,“有劳绣春姐姐。”
银耳百合羹放置在一旁,顾令月饮了一口,微微颦了颦眉。绣春瞧着顾令月只饮了大半盏就没有饮了,开口问道,“小娘子,这银耳百合羹不合你的口味么?”
顾令月蹙了蹙眉头,道,“太甜了!”
“是么?”绣春道,“待会儿我吩咐灶下,让以后煮银耳百合羹少放点糖。”顿了顿,慢慢道,“从前娘子的吃食都是纨秋一手包办的,如今纨秋犯了错,春苑的灶房由桂香暂时摄管,桂香的手艺学的日子还短,许是还没有摸着小娘子的饮食习惯!”
“桂香,”顾令月怔了怔,瞧着绣春,问道,“便是当初那个将自己名字从秋香改过来的小丫头么?”
“是呀!”绣春笑靥盈盈道。收拾了案上的餐盘,顿了片刻,瞧着顾令月脸色,小心翼翼道,“若是小娘子吃不惯桂香的手艺,不如招纨秋回来,说起来,纨秋如今已经知错了,日后一定不会再犯的。”
顾令月眸子微垂,没有说话,绣春以为顾令月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气馁微悔,正要出言告退的时候,却听见少女的声音传来道,“过些日子再说吧!”
春苑倒座耳房灶房中,红泥小炉炉膛中炉火熊熊燃烧。纨秋一身青布素衣,持着扇子坐在小炉前,细致照顾着炉子上的一鼎羹汤。
当日纨秋初来春苑,得了顾娘子的赏识,就是凭着一盏青头鸭羹。如今落魄,便想着用尽手段好好烹一鼎青头鸭羹,奉到顾娘子面前,盼着顾娘子尝到了这鼎青头鸭羹,念起自己从前的情意,重新将自己招回来。
青头鸭皮开绽烂,一股难以企及的鲜美之味在灶房中泛开来。
一名百合色裳子的少女立在红泥小炉旁,掀开鼎盖,用一根长柄勺子舀了一勺青头鸭羹,送到唇边尝了尝,笑盈盈赞道,“鲜美难言,纨秋姐姐熬的青头鸭羹果然好手艺!”
“桂香,”纨秋面上大惊,起身斥道,“这是我熬的准备给娘子用的羹,你怎么自己尝了?”
“哟,”桂香惊讶道,“原来是姐姐做给娘子的羹汤,我不知道呀。”作出慌乱之色,“可是我已经尝过了,可怎么办呢?”
纨秋夺上前去,见桂香刚刚用过的长柄勺子扔在鼎中,不由眼前一黑,顾令月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儿,下头丫头尝过长勺浸过的羹汤如何能送到她面前用?自己花费了这么长心血熬制的这一鼎青头鸭羹算是彻底费了。心中沮丧,挥了挥手道,“算了,你说是不尝也尝都尝过了,也没有法子。待会儿我重新杀一只青头鸭,再熬一鼎也就是了!”
“再熬一鼎?”桂香垂下眼眸,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唇角浮起讥诮的冷笑,道,“纨秋姐姐,你还真以为娘子能用你熬的青头鸭羹啊?””
纨秋闻言怔住,质问道,“桂香?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桂香抱肘冷笑道,“明明白白的意思。”
“纨秋,你是傻子么?”她斜觑着纨秋,神情轻蔑,“如今你已经不是春苑威风凛凛的大丫头了,如今这灶房如今归我管,我才是春苑灶房的主事人,负责娘子的日常饮食。你已经被小娘子罚撤了等级,如今甚至连那些个没有等级的小丫头也不如。有什么资格进这座灶房,碰这里的炉子釜鼎?”
纨秋闻言方明白过来,桂香一朝得志,竟是不容自己重新再爬回娘子身边,登时气的眼睛发直,怒声道,“桂香,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咱们做人要讲良心,当日你本不过是个普通的二等丫头,是我特意向娘子求了,将你带到灶房中来。便是你的厨艺,也是我把着手教出来的。如今我不过是一时落难,你竟这般翻脸不认人,你还要不要脸皮?”
桂香哼了一声,昂着头斜睨着落魄的纨秋,傲然道,“脸皮是个什么东西。你当年是威风凛凛的大丫头,我自然要讨好你;如今你已经什么都不是,我却是这春苑中的二等丫头,执掌灶房,一家独大。说不得过一阵子,娘子便把我提上去做大丫头了。你如今在我面前又算的了什么?瞧着你当日曾经教导过我灶上手艺的份上,我今儿就容了你这次,不去跟陶姑姑告状,让你得陶姑姑的惩罚,现在,你从我的灶房中滚出去!”
“你……”纨秋气的胸脯直直喘动欺负,她性子文弱口讷,纵然气到极处,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最后只摞了几句干巴巴的话语,“你这般见风使舵,忘恩负义,不怕报应么?”
桂香闻言轻轻的笑了,噙着不以为意的笑纹,“我从这世上如何有报应这东西!”她昂着头俯视纨秋,嘲弄道,“纨秋姐姐,今儿妹妹我变教你个乖。这世上从来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若你他日还能重新爬回春苑大丫头的位置,我桂香自然会重新拜伏在你的脚下。只是你犯下了这么大的事体,我瞧着,这辈子,你怕都没有指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