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夕双手往脑后一枕,从下往上望着丰苌,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害怕吗?”
两人举止亲密,下人们便退出房门,只留两人在室内,一应侍婢佣仆自始至终毕恭毕敬,面无异色,好像没人觉得公主突然带回来一个外州的驸马有什么问题。
丰苌忽地微微笑了一下,他大概太高看自己了,凭他还动摇不了惜云公主的威信。
他不想拖累丰兰息是因为在雍京危机四伏的局面,被抓住弱点可能让丰兰息送命。惜云公主亲人和睦,地位稳固,被他拖累些许又能如何,他没什么可怕的。
丰苌伸手替风夕拂开一缕沾在肩侧的头发,拿起风夕放下的那枚耳坠,俯身给风夕戴上,轻松地说:“我怕什么,你说了要保护我。”
风夕微微侧头,让丰苌给她带耳饰,丰苌的手指捏着她耳垂,热度钻透皮肉,风夕心想,他的手什么时候这么热了,然后才回过神,丰苌是刚洗了澡过来的,体质再冷的人都泡热了。
枕在丰苌腿上的风夕略仰着头不说话,瞧起来乖乖的,丰苌戴好耳坠,说:“你今天倒是规规矩矩。”
风夕挑眉:“非要挑衅我?”
她一骨碌翻身起来,侧坐在丰苌腿上,双手越过丰苌的肩,握住椅背,把他困在双臂之间亲他:“你还是刚断腿的时候最乖。”
风夕耳垂下的花骨朵晃荡着,碰在丰苌颊边,白玉坠被风夕和丰苌两个人的手轮流握得微温。
软玉温香在怀,丰苌身体却紧绷起来,伸手扶住风夕的腰,口中道:“你要是喜欢,可以再把我腿打断。”
风夕低笑:“那我怎么舍得。”
风夕只跟丰苌亲昵了一下,没太过分。回青京第一天,她要是不入宫见见家人,交代一下自己带回来的驸马是什么情况,大哥风写月就要杀到她府上了。
出门之前,风夕叫府中的令史来给丰苌认识,她身为公主,用的多是女官,身边亲卫也是一队女兵。早年风夕在青州练兵,所训的骑兵倒是男兵,不过她近年越发少在青州,因此军队皆挂名在风写月麾下。
风夕让臣僚都认识了新主人,命人去驿馆接德叔过来,再遣人去风写月府上接韩朴,然后问丰苌:“你想在使团之前,还是使团之后见我父母兄长?”
丰苌淡淡道:“使团之后。”
他不想作为风夕的依附去见青王夫妇。眼下的局面已经远比他预想中的要好,但是,哪怕他会以青州驸马的身份在这里安家落户,也得先履行完雍州永信君的义务。
风夕离开没多久,德叔就带着丰苌的行李来到公主府,丰苌对德叔没有任何隐瞒之事,虽然没有直接把风夕的身份告诉他,但令德叔收拾行囊时,德叔大约就预料到丰苌不会再回雍州,丰苌把他仅有的少许倚歌王后和丰兰息相关的纪念之物都带上了,而路上使团人人都猜到风夕和青州关系匪浅,德叔也不例外。
德叔安分随时的性子省了很多丰苌解释的功夫,虽然风夕的公主身份让德叔大吃一惊,但公主府上对丰苌的驸马称呼,让他没有生出多少质疑和背井离乡的不安,欣慰又感慨地说,娘娘和倚歌王后一定会为丰苌的婚事高兴,就忙忙碌碌地和公主家令一起去安置行李。
德叔简单的一句话,倒是又勾起丰苌的怅惘,他很清楚哪怕百里王后仍在世,也不会祝福这门婚事,而且,他还没有弄清楚风夕和丰兰息的关系,牵涉到丰兰息,他不知道能不能获得倚歌王后的祝福。
晚饭之前,韩朴也来了,这个风夕以江湖侠客身份收下的义弟,自从到青州就在风写月身边,除了读书习武还在军营历练,这是第一次到公主府。风夕不在,两人都初来乍到,分外不自在。
半晌还是韩朴先开口,郑重中透着同情,问:“你是不是被那个女无赖逼的?”
丰苌挑起眉,对风夕这个义弟的态度颇为意外。
韩朴家人遇害后,被风夕所救,跟着她浪迹江湖一段时间,才被送到青州,那段时间深深感受了这个江湖名士的不靠谱之处,再加上自幼听敬仰的爷爷痛骂白风夕的强横无赖,发自内心地觉得不会有男人受得了她。
来青州的途中丰苌颈上的伤痕便已经好了,眼下倒没有其它外伤,但他相貌俊秀,被风夕打扮得清雅明亮,又坐着轮椅,还没练过内家功夫,如果真要动手都打不过自幼练高深内功的韩朴,在韩朴看来实在挨不过风夕的手段。
世人眼中,成婚毕竟是件喜事,韩朴见丰苌若有所思,怕说得太重把准姐夫吓跑,又连忙说:“其实姐姐她有时候看起来不可理喻,对人还是很好的。”
丰苌想了想,虽然第一次和韩朴见面,韩朴说的话竟然全中,他不能说风夕没逼迫过他,也不能说风夕和他相交的前因后果合情合理,也不能说风夕待他不好。
这么说来,韩朴这个小少年看他的义姐确实很准,丰苌不由生出啼笑皆非之感,见韩朴还在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只好回答:“你说得是。”
韩朴与风夕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历经生死,对风夕感情深厚,对丰苌这个准姐夫有三分局促,三分掂量,三分同为被风夕欺压者的同病相怜,还有一分责任感油然而生,故作老成地告诫:“那么,你也一定要对姐姐好啊,她虽然很强很强,但是……但是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也会伤心的。”
韩老爷子这个朋友的死就令风夕很是伤怀,不然不会对韩朴这个从前没有往来的孩子视若己出,韩朴虽然听多了白风夕锄强扶弱的豪侠事迹,但他真正认识风夕,是从她救援韩家的那次失败开始,因此在韩朴眼中,风夕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江湖神话,而是相依为命的姐姐,虽然他很快就知道风夕真正的身份背景,但那份最初的印象没有改变。
丰苌的神色柔和下来,他没有见过风夕弱势的一面,大概也没机会见到,让他有感触的是这孩子纯挚的心意。他不想留下自己的血脉,以风夕的嗜好应当也是早就决定无子,她收养韩朴,或许就是当做自身的延续。
韩朴还在眼巴巴地等一个承诺,丰苌微微一笑,忽然问:“你喜欢吃什么?”
无独有偶,此时青王宫中也在讨论风夕的婚事。风夕这番离开得太久,一回来就自揭身份,还自备夫婿,哪怕家人早习惯她出人意表的行为,这次都太突兀了。
风夕对着父母卖乖:“如今时局不太平,青州剧变在即,我身为公主,岂能置之不顾,这次回来,直到天下太平之前,我都用不着白风夕这个身份了。”
青王沉吟道:“其实局势没坏到那个地步,不过你此时回来,我们是放心一些。”
王后微微颔首,道:“两州结盟是你发起,既然回来了,就由你主持,军中事务你大哥替你领这么久了,你也重新担起来。”
风夕应下,扭头冲风写月笑:“多谢大哥。”
风写月笑着摇摇头,问道:“你要成亲,也是认真的?”
风夕不满道:“我什么时候会在正事上胡来?”
过年时风写月写信的态度稍嫌急切,木已成舟,他反倒情绪平稳,大概因为不是妹妹被外面的男人拐走,而是妹妹把心上人拐回来了。
青王夫妇对风夕自己挑的夫婿也没什么意见,尽管连人都还没见到。青王循循善诱:“夫妻之间,要和睦相处,不可仗势欺人。”王后更是严肃道:“既然决定成亲,就不能再成日放浪形骸。”
风夕往日干的事情,青王夫妇多少知道内情,对她的婚事已经过了忧心忡忡的阶段,都已处之泰然,她还肯成婚,哪怕只有个表面样子,都算是不错。
风夕乖乖点头受教,她在父母面前一向乖觉,转过身去要怎么样我行我素,父母还不是拿她没办法。无论她闯荡江湖,还是自行择婿,并不完全是因为父母溺爱她,而是她凭实力获得的权利。
请婚表风夕这次进宫就带来了,青王夫妇看过就发给宗□□,命他们即刻开始筹办,公主出降,纵然从风夕出生就在准备,她定的婚期仍旧有些急了。
父母兄长都没问风夕原由,反正风夕还是住在公主府中,早些晚些都无妨。王后雷厉风行,已经在确认要给丰苌一个什么爵位,他在雍州已封君,青州就这么一个公主,给驸马的爵位总不能更低。
次日,丰苌率使团觐见青王。结盟之议本就是青州提起,如今雍州回应,果真送来质子,盟约可以说已成了,剩下的事情只是完备礼仪而已。
风夕也在堂上,衣冠甚伟,傲然凛冽,以丰苌从未见过的郑重姿态,和其兄风写月并肩站在百官之首。风写月温文沉静,气度俨然,看起来比妹妹要内敛一些,青王淡泊清癯,王后雍容端庄中透出几分引而不发的凌厉,目光扫过使团诸人,人人都感觉到审视之意。
青王身体不佳,近年来几乎不理朝政,外事基本由风写月公子决断,内事基本由王后定夺,风惜云公主由于体弱,只进策,不做实事,鲜少见人,如今青州重臣方才知道,公主其实是江湖历练去了。
廷议后,青王单独宴请丰苌,道:“此非国事,乃是家宴。”
初次见面,青王夫妇没说什么,只叮嘱小辈们要和睦相处,用餐之后,就携手离开,把场面交给小辈们。
风写月为人比风夕温良宽仁得多,善谈却不亚于风夕,和丰苌说了两句话,以打猎切入,把话题引到做长兄的为弟妹忧心,一时相谈甚欢,还说起风夕幼时为了给母亲祝寿,排练与鹤同舞,轻功小成之前,被鹤啄得不轻,落下一桩心事,到现在看到鹤都发怵。
风夕原本还竖着耳朵想听听有没有什么黑狐狸的童年糗事,听着发现不对劲,用筷子敲酒碗道:“哪有你这样做兄长的,第一次跟妹婿见面,不说点好听的,尽揭妹妹短,不怕我被人欺负了?”
丰苌第一次被风夕以夫婿相称,喉结一动,眼眸垂下。
风写月温和地对风夕道:“你好听的话,全天下都在说。”他看一眼丰苌,复又笑道:“这世间能欺负你的人,恐怕还没有生出来。我得对妹婿和善一些,免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与你合得来的男人,被你给吓跑了。”
风夕单手端起酒碗,豪迈地一饮而尽,另一只手在案几下攥住丰苌的手腕:“被我抓住的人,还想跑吗。”
她口中不留情,手下也用了几分力,丰苌手腕微痛,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动,就随她去了。
风写月看得分明,眉梢一动,他原本只是说笑,此刻倒真有些担忧这个妹婿是被妹妹强抢来的了。